青梅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溜流下來，她悔，她怕。

無人教她要如何逃過一個鬼道的糾纏，無人教她要如何與一個鬼道相處，無人教她是對是錯，為了一己之私留下一個禁道餘孽，究竟要怎樣才能光明正大地給大家說，讓他們幫幫自己。可是在禁道一切不得好死的修真界，她一個人也不能說，一個人也不能問。她能依靠的，只有她自己。

“你就這樣耗著我也沒意見。”女子近乎癲狂地笑道，“反正到時候，你的封制全開，我照樣能夠從這裏出去。等我出去，我可不敢保證你現在的同門有沒有什麽閃失……”

“住口！”青梅喊了一聲，似是帶著怒吼，眼神一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短刀，“我在白鶴嶺未曾動過內丹的，你知道。”青梅將它直接摔在地上，眼中不再有一絲憐憫，“若我再將你重新封印，再加封制，你覺得如何？”

“……呵呵，”女子笑著，可是笑聲有一絲顫抖，“你不可能。白鶴嶺對鬼道感應如此強烈，你的妖道也不會逃過！”

“你覺得我得這妖道多久了？”青梅的聲音漸漸冷下去，聽不出一絲波瀾，她俯視著短刀的眼睛在瑩輝珠的光芒下，似乎正在慢慢染上一層紫色，“我能那麽順利過掉白鶴嶺的感應，你覺得是偶然？”她慢慢蹲下身去，“你可能是小瞧了第一妖道的實力。”

“什麽！？你——”女子極為震驚，還沒有說完話，青梅就立刻用自己的內丹催動玉牌，右手手指上纏繞的線直接將短刀死死纏住，填補上了被震碎封制的每一道縫隙，這讓女子想起之前在烏江岸邊，青梅眼睛都沒眨一下地將她的刀身折斷，讓她煎熬疼痛了這麽久的時間。

“可這又怎麽樣！？”女子在刀中也用力反抗起來，“你這樣，會加快封制碎裂的，到時候，你還不是得給我簽下魂契！”

“魂契，我這就與你簽。”青梅目光暗淡，四環玉牌齊齊環繞著她的周身，速度越來越快。而正如女子所說，青梅在最後一個用力的時候，短刀上的封制全部破裂開來，女子因為被扼住地太久，還沒來得及調整自己的狀態，青梅便在自己的手掌心中快速劃下一刀來。

殘缺的刀身因得到鮮血的滋養，幾乎在瞬間長成了一把完整的短刀，而那女子也在短刀嗜血的一剎那進入青梅的魂魄之中，正欲侵占她的一魄時，青梅將右手的絲線一收，眉頭一凝，念訣進入，開了內丹。

不可能！！絕不可能！！怎麽會這麽快！！女子在青梅的體內還沒緩過神來，正要用力鉆進其中一魄時，在三魂七魄中出現了強烈的聚攏，女子覺得自己極為難受，被一種極強的力往外拉扯著，幾乎快要擠出青梅的體內，而且在腦中不停震蕩的回音使得她幾乎快要立刻崩潰。

青梅的指節都開始泛白，整張臉抽搐了一下，隨後撐著地面，幾乎是要吐出一口血來。

瘋了！！這個女子瘋了！！！

在青梅體內的鬼道女子拼命捂著自己的頭，這樣才能讓自己稍微好受一點，不至於被巨大的外力吞噬。

修真界但凡修過天識課的人都大概知道異道會是什麽後果，而他們鬼道對此更是了解透徹，正是因為異道的相互摒棄排斥，他們才能做到魂魄的互換，才能做到驚世駭俗的借屍還魂。單單是一道相異，就已經不是什麽好受的滋味了，可青梅現在開了妖道，即是三道相斥，這樣的煎熬仿佛是要把人在熔爐之中給活生生地撕成碎片。若不是瘋了，這樣一個身體瘦弱的女子，怎麽可能忍得下去！！

聽到體內女子不停的驚聲吶喊，青梅覺得頭疼欲裂，幾乎沒有別力氣將自己的身體撐起來的她，只是一直說著閉嘴，閉嘴。

她現在不比女子好受多少，鬼道本就與四大主道完全不合，排斥更為激烈，好在之前受妖道的時候已經有過那麽難受的時候了，現在不過是比之前更加難熬罷了。只要熬過，就不會死，自己還是自己，不會被別的東西支配。

青梅想著，咬牙吸氣，開始極為快速地念起沃若的百字心決，還有在左豫的書中看到的沈氣心決。

可腦子裏的女子一直尖叫著，甚至想要直接把青梅從魂魄開始撕碎，口中吐出的字句已經含糊不清。青梅也艱難地與她抗衡，終於快要沒辦法忍受，在最後一刻大聲道：“閉嘴啊！！！”

一絲輕輕的涼風在青梅身邊揚起，她的青絲飄起一點後緩緩垂下，從她泛著紅絲的眼中，在瑩輝珠的滿室柔光下，一個黑色的身影靜靜落在前面的石階上，在那玄色錦衣中，仿佛游離著貨真價實的輕盈金絲，少年身後的那把劍很大，滿室的柔光映著少年的一張臉，可惜隔得太遠，看不真切。

可即便這樣，青梅眼睫一顫，還是很清楚地知道，自己面前的那人，就是薛暮。

“懸……懸鈴……”青梅還沒將薛暮的名字全部喊出，便覺得心口極其難忍，張著口，近乎是爬到旋移石的旁邊，直接嗆著一口鮮血，吐到下面墊著的圓石上，整個人都快要貼到石面上去。青梅這才感覺到，自己的右背一處極痛，幾乎讓她沒辦法順利地做任何動作。

青梅現在只覺得惶恐。站在上面的少年沒有發出一個聲音，他經過自己的身邊時僅僅是揚起了很微弱的涼風，卻在自己毫無知情的情況下，十分精準地點中她背後的穴道。

好可怕，這便是薛暮，能讓你毫無察覺，來不及反抗，甚至來不及出聲。

青梅發現自己現在渾身都在顫抖著，也不知是不是巧合，偏偏薛暮的這一指將那極為強烈的異道感給消除了，而青梅也很清楚地能感應到，這不是單純地減弱，而是徹徹底底的消失。所謂的絲毫不留，殺個幹凈。

薛暮直接，將她體內的那名鬼道女子的魂魄抹殺掉了，動作輕盈，不留痕跡。

青梅睜大眼睛，費力地轉過身子擡眼望薛暮那裏看去，可她還是沒辦法看清。

良久，一個有些清冷，平靜到毫無波瀾的聲音問道，“你修禁道？”

“沒有。”青梅說著，眼淚不受自己控制，只能將頭低下，回話的時候牙冠一直打顫。這屋子裏十分壓抑的殺意，那一抹令人膽寒的玄衣，讓她怕得要死。她其實不怕死的，只是害怕就這樣什麽都還沒有完成便死了，死得不值。

薛暮的眼神淡淡地撇過那把落在地上的刀，道，“那把刀可不像是天道的東西。”

“是，是我撿的。”青梅道。身體發著冷，明明一直顫抖，額頭卻還是出了汗。

薛暮動了動眼睫，視線又回到青梅的身上，不緊不慢道，“你修煉妖道。”這一句話並非是疑問，而是肯定。薛暮毫不留情地將這個事實擺在她的面前，沒準備給她留什麽否認的機會。

青梅沈默，良久，微微點頭。

“薛暮！！”門口，殷少傾捏著折扇，眉間露出少見的焦慮，眼神本是看著正前方站在石階上的薛暮時，卻又落到發出這滿室柔光的瑩輝珠身上，再然後，便是在旋移石那邊身形極其渺小，幾乎卑微到看不見的女子身上。

殷少傾身形一怔，連忙上去，聲音有些不穩，道，“……左無江？”

見到是她，殷少傾準備將伏在地上的她抱起，站在上面的薛暮卻開口道，“先別動，有的東西還沒清幹凈呢。”

說罷，青梅極為不安地又咳出一口血來，胸口的撕裂感比之前還要強烈。

“左無江！”殷少傾喊道，轉而眼中有些怒意地對薛暮道，“你動手了！？”

“你該慶幸是我動的手。”薛暮一步步踏下石階，朝著青梅走過來，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。殷少傾感覺到青梅發顫的身體，於是當場麟氣化劍指著薛暮道，“你不要再靠近。”

薛暮有些不解地頓了頓，“我替你白鶴嶺找到了修煉禁道的人，你應該感謝我。”

“這不是我想看到的結果……”殷少傾咬了咬牙，低聲道。

一開始發現左無江沒有跟大家一起集合，他心中便一直不安，腦中其實出現了許多種的可能，可偏偏這一種，是他最不願看見的。

“有因必有果，你想不想看見並不重要。”薛暮清冷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，冷漠地讓人害怕。只見他右手手腕上的暗紅色綁帶輕輕一動，殷少傾便立馬極快地將自己的劍擋在青梅身前，劍刃劃開了薛暮的那條綁帶，使得他玄衣右邊的袖口散開來，撘落在薛暮手中的那一把長劍上。

薛暮出劍是極快的，可是他也沒想到，殷少傾會擋下來。也不愧是白鶴嶺的未來上尊之選。薛暮很滿意殷少傾能看穿他的動作。

“別以為我只會用右手揮劍。”薛暮說著，刀鋒一變，那把劍立刻換到左手，對著殷少傾的劍就是一劃。殷少傾的麟氣劍絲毫經不起薛暮的攻擊，在手中瞬間消失，可薛暮的劍氣，卻被一把小小的折扇擋下。

只見殷少傾讓青梅靠在自己的懷中，對薛暮道，“別以為我真的什麽都不會了。”

薛暮覺得此事略有些棘手，蹙眉道，“你要包庇她？”

“你不會殺她的，薛暮。”殷少傾突然笑道，“我們在你的面前沒有勝算，若你真要殺，便不會真在這裏跟我們廢話。”

“……”薛暮突然沈默了一下，眉頭微微一皺，眼睛落在青梅身上看了一會兒，偏過頭去，道，“我只是覺得有些可惜……”

“讓她活下來。”殷少傾道，“你可以讓她活下來。若今後她行惡，做出傷天害理之事，到時候……”殷少傾頓了頓，“由我親自動手。”

青梅靠著殷少傾，雖然虛弱，卻能看能聽。殷少傾說這句話的時候，將她的肩膀摟地更緊，指尖微微發顫，青梅在他的懷中看過去，只見到這個少年眼中堅定不已，在瑩輝珠的柔光之下，他的側臉更是讓人覺得很是醉人心神，澄澈的眼更為聖潔。

可那句話，卻讓青梅一個字也說不出口，只覺可怕。而她面前站著的玄衣少年左手一直拿著劍，額前的頭發將他凜冽的眼神遮去幾分，他本身站在那裏，就像一把斬妖除魔鎮定天下的絕世長劍，所以當他開始揮劍，幾乎是所有人心中都會心生恐懼，拜服其下。

薛暮很是認真地考慮了一下，道，“這樣做，不合理。”

殷少傾虛弱一笑，道，“小少爺，若天下萬事只講一個‘理’字，那才叫做真正的不合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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